顽石的风流》:从日常生活中发现美学
导读: 石和中国人的艺术生活有密切的联系。中国人爱石,赏它,玩它,品味它,将石当作朋友,甚至当作生命的象征,以石来安慰心灵,并通过石头来看人生的大道理。品石,不光是对石的欣赏,所看重也不全在其审美价值或者实用…
石和中国人的艺术生活有密切的联系。中国人爱石,赏它,玩它,品味它,将石当作朋友,甚至当作生命的象征,以石来安慰心灵,并通过石头来看人生的大道理。品石,不光是对石的欣赏,所看重也不全在其审美价值或者实用价值,很多者是在玩味自己的生命,从中寻找生命智慧的。
这本书主要是讨论围绕盆景、假山、品石艺术等形成的特别的艺术观念,其中体现出中国人独特的智慧,在当今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,是作者研究中国艺术观念所涉及的一个方面。
作者朱良志,大学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高级研究员。长期致力于中国传统艺术的研究,尤长于中国传统哲学和艺术关系的分析,并注意从艺术中剔发中国人的人生智慧。出版有《石涛研究》《八大山人研究》《中国艺术的生命》《真水无香》《中国美学十五讲》《南画十六观》等著作。
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不爱石头的,有山就有石,石和人的生活密切相关,但中国人对石的爱界上又常独特的。
中国人有玩石的传统。唐人已爱石成癖,白居易爱太湖石,“待之如宾友,视之如贤哲,重之如宝玉,爱之如儿孙”。此风至宋尤盛。曾几说:“闲居百封书,总为一片石。”一片石几乎使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。
米芾爱石出了名,自嘲道:“癖在泉石终难医。”他在涟水做官时,藏在书屋玩石不出,按察使杨次公去见他,劝他不能以石废事,米连取数石,一石比一石妙,玲珑可爱,在杨面前翻来翻去,并说:“这样的石头,我怎能不爱。”杨最后实在不住,说:“非独公爱,我亦爱也。”从米手上夺一石,上车去也。
东坡的“小有洞天”石,堪为天下名石。他做了个香木底座置放之,座中藏香炉,正对着岩岫的孔穴间,每焚香,香烟由石穴中穿出,产生出烟云满岫的感觉。后来这块太湖石到了黄山谷家,山谷后人将它和山谷授官文书告身同置一箧中,石头也成了的宝物。
东坡说:“园无石不秀,斋无石不雅。”石和中国人的艺术生活有密切的联系:一片顽石,成为几案上的清供;叠石成山,成为园林营造的基础;盆景是园林艺术的扩大化,也与石密切相关。
中国人爱石,赏它,玩它,品味它,将石当做朋友,甚至当做生命的象征,以石来安慰心灵,并通过石头来看人生的大道理。品石,不光是对石的欣赏,所看重也不全在其审美价值或者实用价值,很多人是通过石来玩味生命,从中寻找生命智慧的。
有一句流传久远的赏石名言叫做“千秋如对”——石者,之物也,而人只有须臾之身,以须臾之身独对之石,油然产生对生命的怜惜。石顽然不动,无声无臭,而人则每被困境所缠绕,观此石,时而起生命理想的驰骛。
石兴人哀怜之叹息,也能振刷人的,明末松江艺术家莫是龙说:“忽寻苍翠深,巉巉立孤石。借尔白玉姿,对此青霞客。”石有“白玉姿”,人是“青霞客”,是枕流漱石之人,是林下沧浪之士。以此青霞缘,独“对”白玉姿,人与石相与缱绻,自有的浪漫。
前人品石,或将其概括为瘦、漏、透、皱,或以清、丑、顽、拙评之,或谓之苍、雄、秀、深,等等,这里说的都不是作为物质的石,石头被人的温情拥抱。一块顽石,深动人的幽情。
比较日本的枯山水和中国的假山,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话题。枯山水是日本庭院的代表,假山是中国园林的核心。二者都有一个思想源头,都来自禅。枯山水是日本古代的禅僧们到中国学习禅思想,回国之后,为了表现禅的思想,在的庭院中,制作出追求的空间。中国的假山虽然有绵长的文化传统,但禅哲学也是它的基本思想背景。二者都受到中国水墨山水的影响,有淡逸的趣味。
但是,粗眼一过,即能看出二者是不一样的。假山是园林中的一个点景,是园林空间形态的有机组成部分。在假山的周围,总是有花木相伴,有流水缠绕,幕天席地,招风际雨,成就一灵动活泼的空间。在中国园林创造看来,日本的枯山水几乎是未完成的作品,在这里没有花木,没有绿色,甚至有的枯山水连偶有的苔痕也省略了,它是白沙和石头相结合的艺术,往往平平地铺上白沙,再将其爬制成纹理,纹理现出道道波痕,再以几块石头构成的“组石”来象征山岛,沙的细软和石的坚硬构成奇妙的关系,白色的沙滩和兀立的岛群,引领着人们的思想飞出现实的时空。
在我看来,日本的枯山水妙在寂,中国的假山妙在活。枯山水和假山都不是真山水,枯山水是枯的,假山也是枯的。但中国人是要在枯中见活,日本人要在枯中见寂。在中国艺术家看来,僵硬的石头中孕育着无限的生机;而在日本庭院艺术家看来,一片沙海,几块石头,就是一个寂寥的。如果以唐代诗人韦应物“自生听,太空恒寂寥”两句诗来作比,中国假山要在创造一个自生听的世界,日本的枯山水则要创造一个太空恒寂寥的。
禅家的“无一物中无尽藏”的哲学,成为日本枯山水创造的基本思想。白色的沙海,无色,无味,无任何生机,它由一颗颗微小的沙粒组成。面前的景致,使人联想到和人生,恒河沙数,缅邈,人只是一颗微尘,在的大海中,人只是一沤。生命体的有限和的无限构成强大的反差,使人作现实的逃遁,而进入到静思和冥想之中。在日本传统哲学看来,枯山水就是让你在其中冥想的,在这世界的沙海面前,静思,自律,达到灵魂的。
中国园林的哲学如果以禅语表达的话,可以叫做“无风萝自动,不雾竹长昏”。这里也是一个静谧的空间,也是一个深幽的世界,枯石林立,古木参天,但它在中有跃动,枯朽中有生机,一片假山就是一片生命的天地。中国园林创造,就是对活力的恢复,创造一个鸢飞鱼跃的世界。假山乃至中国艺术的枯木等等,都是在几乎绝灭中,表现盎然的生命活力。枯山水将你引出,引向广远的,而假山,是的,亲近的,葱翠的,活泼的,平常的,自然的。
枯山水,是与沙子对话。或许日本是个岛国,为白色的沙滩环绕,沙子的成为他们的至爱,这便影响到庭院的构造。而在中国,沙漠却是一个吞没绿洲的野兽,对它并不很亲近。在假山中,是与水对话。在日本古代庭院中,本来也是有水,有花,有葱翠的植物,但是禅师渐渐将之省略了。所以日本的枯山水是没有水的。而在中国,水是园林的灵魂,中国的园林就是叠山理水的艺术。山无水不活,水无山不灵。山岛耸峙,清泉环绕,水随山流,山入水中。假山层层,有重崖复岭之妙,风烟出入,云气蒸腾,烟萝轻披,淡月缱绻,能生出种种妙境。
日本的枯山水追求空灵寂寥的境界,中国园林也追求空灵。日本的空灵,在中国看来是空荡荡,空荡荡不是空灵,枯山水是面对寂无一人、空无一物的世界追求,中国人的空灵,是在空中有灵动,假山瘦漏生奇,玲珑安巧,通透而活络。假山还是声与色的艺术,泉石激韵,落叶鸣琴,哪里是一个寂寥的世界,它就是带你到理想净界的扁舟。
日本的枯山水是让人思,这银色的沙滩就是浩淼的,微小的沙粒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。人在这“无一物”的世界中,在他的边缘,注视着它,但见得一片白色的世界在眼前延伸。人不可以走这个世界,它让你静思,欣赏枯山水的方法是思,这些奇妙的沙石提供一个冥想的起点,一个切入的契机。而中国的假山是一种让你融入进去的艺术世界,一片山水就是一片心灵的图画,山水之好,要在可居可游,人们不是在它的外围观看它,而是汇入到山水之中,不要冥想玄想,云无心以出岫,人无心而优游,一切活动都在排除之列,融入到它的世界中,与生烟万象相优游。日本的枯山水是出世的,如同日本茶道中的闲寂、孤独的“佗”之境界;而中国园林则是入世的,就在俗世中成就自己的生命。因为中国人更重视的就在污泥浊水中绽放,他们知道,一切烦恼都是佛的。
枯山水,如同古希腊的神庙,隔开与外界的联系,有一种孤寂的意味。人们目对孤迥特立的对象,从而冥思。中国的园林则是山水相依,云墙篱落绵延,隔墙风月借过来,非园中之景,即园中之景。置一个亭子,是为了月到风来;立一块湖石假山,是为了招来云烟。大化之流动,于此园中可见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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